江南來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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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來信
那封信就這樣送了出去, 和胤祥補充說明“先生”來歷的一封信一起——即使這樣，也沒能逃開收信人滿懷疑慮的發問：
“你可知道，這個先生是打哪兒來的？”
如今負責在兩府間傳遞消息的, 都是在宮裏就跟著兄弟倆，再可靠不過的人了；而這些人裏地位最高的，當屬眼下站在胤禛身邊的這一位。他就是太子出事之前，冒著違逆主子的風險, 將胤禛的消息傳遞給胤祥的那位王府管領——德金。
而他的另一個身份，更加深了主子們對他的信任：他的女兒，就是為四爺生下弘晝阿哥的那位耿格格。有了這種名為主仆，實則一家的關系, 對雙方都有益處；如今的耿德金，在自家也有幾分老爺的模樣了。
只不過，在回答這樣的問題時，他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謙卑順從：
“這個, 奴才著實不知, 畢竟十三爺這些天, 也並沒有見過外頭來的人……但或許, 十三爺和這位先生有書信上的往來, 也未可知。”
胤禛皺著眉頭看了看桌上的信。十三的字跡他當然能認得出, 而他這封信裏，卻幾乎全是在為這位“先生”作保；而這位“先生”的信, 字跡雖然端正得體, 然而在某幾個字——比方說帶著絞絲旁的字處，卻總是筆勢一頓。
此外, 他的言辭乍一看卑微謹慎，但細看下來, 卻並沒有把自己放得多低。就好像，他完全不在意自己這是寫給一位和碩親王的奏信一樣……
這樣想著，胤禛心裏的擔憂不免更甚。
他並不是怕這位“先生”另有所圖，而是擔心胤祥——不知他是從哪結交的這一號人物，而他這幾乎無條件的信任，會不會讓此人生出驕狂之氣，最終導致大計有虧。
他不知道的是，若是這位“先生”聽得到他的這些心聲，必然要翻個白眼：我要是想“恃寵生嬌”，還用得著整這些花裏胡哨的？
雍親王府上沒有傳來這件事的下文，但寄信的兩個人，都明白現在的情況——胤禛很可能是聽從了胤祥信裏的那條建議，在等待一個機會。
而這一等，時光就在其間倏忽而過，轉眼，又是一個白雪皚皚的冬天。
時移世易，冬去春來，已經是康熙五十三年的正月。
蘇曉星放下手中的第一卷《漢書》，直起身子，活動了一下上半身——果然，想通讀一遍史書沒那麽容易：它們的原文看上去簡潔幹脆只有幾句話，但加上附在每一句話之後的註疏集解，文本量就會直接來個超級加倍。
所以，她用了一年的時間，也才將將看完一部《史記》，就這個速度，還被時不時亂入的胤祥嘲諷為“囫圇吞棗”。
每當這種時候，蘇曉星都會擺出一副“啊對對對”的模樣，然後找個機會反將一軍。
至於其他的時間，托齊天大聖的福，她莫名就混成了後院裏“孩子王”一類的人物。
這一年下來，西游記裏的故事都要被她顛三倒四的講完了；好在大家捧場，也沒有逼著她從頭到尾完整地再講一遍。
靜儀和弘暾姐弟倆成了她的“好朋友”，當然，這個“朋友”是倆孩子自己判定的，被迫降一輩的蘇曉星也只能苦笑著哄孩子——
她的餘光瞟到書房偏門那裏正不安分地動著的門簾，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這肯定又是那兩個小祖宗了，現在在門後的是弘暾，自己跟著他出了前院，必然還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小丫頭等著她。
但現在的天氣尚未轉暖，自己也不可能真讓孩子站在外面凍著……
蘇曉星起身向門口走過去。門簾一揭開，只比她膝蓋高一點的小豆丁就撲上來：“姨娘！”
看著弘暾有些發紅的耳尖，蘇曉星立馬搓了搓手捂上去：“是不是等了好一會兒？怎麽不進屋找姨娘，站在外面凍著了可了不得。”
“我不冷。”弘暾清脆的聲音裏滿是孩子氣：“我來找姨娘。”他一邊說著，一邊就要拉著蘇曉星回後院去。
蘇曉星在這種時刻總是會感嘆於自己如今嬌弱的小姐身軀：要是換成她自己一米七大高個的健康身體，隨便把弘暾抗回後院都不是個事；不過現在呢，她也只能邊走邊問：“你急著找姨娘，是有什麽事嗎？”
弘暾已經要小跑起來的步子停下了，站在原地一臉苦思冥想的樣子——可是他想了又想，實在想不起來之前石姨娘告訴姐姐，姐姐又讓他來告訴蘇姨娘的那些話了。
想不起來，弘暾幹脆就把那些話簡化成了他自己所見的事情：“阿瑪在等姨娘。”
蘇曉星有點發懵：這是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了，胤祥還要特地跑到她那裏去等著她？她一邊走，一邊在心裏飛快地閃過各種可能——
不可能是朝廷裏的事，這些事他們從來都只會在書房討論；也不可能是後院的事，凝綠的管理能力很強，西側院裏幾年來都風平浪靜；那，還會是什麽事呢？
結果，這件事還真的就超出了她能預想到的所有情況。
“這……要不您先拆開看看？”蘇曉星小心翼翼地把剛拿在手裏的信又遞給胤祥。
胤祥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喝茶看戲：“你的家信，自己拆開看就是了，這都懶得動手，要我代勞不成？”
玩笑話是這樣說，但對於這封從江南千裏迢迢而來的信，蘇曉星還真的想當作沒看見。
要知道，自從她康熙五十一年上京以來，和江寧織造府一直都是音信隔絕的狀態——畢竟她只是一個親戚家的孤女，若是能一步登天也就罷了，但眼瞅著她先進了十三阿哥府又搞出了那麽大的事情，曹家只能隱身在一旁裝作沒看見。
現在又是一年過去，在蘇曉星看上去已經沈寂的現在，曹家又有什麽事，是非要告訴她的不可呢？
蘇曉星忐忑不安地拆開了這封信。
胤祥雖然在一邊喝著茶，目光卻沒有離開她的周身。他就看到這個女人先是一楞，隨後，有一抹且驚且喜的微笑，出現在了她臉上。
她雖然一直在笑，卻很少笑得如此真實，讓胤祥一時間都不想開口打斷她的喜悅了。
倒是蘇曉星，樂呵了一陣就趕緊恢覆原樣：“是件小事，但也是件喜事。”
信裏除了最套路的寒暄問候之外，只著重說了一件事——曹頤的親事，已經定的大差不差了。
對方並非三織造以及相關利益圈裏的人，而是京中的一位翰林；雖是翰林，卻還是滿八旗裏的人物。
看來曹家如今即使不覆往日輝煌，但對頤丫頭的人生大事，他們還是花了一番心思的。
而在這些理所當然的喜悅之外，蘇曉星還有幾分慶幸：如果再沒有什麽突發事件的話，少則一年，t多則三年，曹頤就要嫁到京城來；京城裏也不只有她，還有頤丫頭的大堂姐——那位嫁給平郡王訥爾蘇做福晉的曹家大小姐。
即使來日家族覆亡這樣的大事，蘇曉星可能幫不上什麽忙，但頤丫頭嫁作人婦，也勉強算得上是脫離了火坑吧……蘇曉星在心裏這樣安慰著自己。
“的確是件喜事，只是……”看著蘇曉星突然緊張起來的事情，胤祥提起茶杯給她斟了一杯茶，示意她冷靜一下：“別著急，我也是道聽途說，那位赫翰林家的公子，從小身子便有些弱。自然了，能安安穩穩地長到現在，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大的癥候。”
聽到這裏，蘇曉星的愁眉苦臉才放松了一點點，只是這幾句話，到底還是給她心裏鋪下了一層疑雲：但願不要再有什麽變故，頤丫頭能順順當當地出嫁……
胤祥不得不擡出另一個話題來吸引她的註意力：“你可知道，這封信是怎麽送到我府上的？”
蘇曉星搖了搖頭。
“曹寅兩年前去世，皇阿瑪便任命他的獨子曹颙為新的江寧織造；只是他們畢竟年輕臉面薄，這些要在內廷轉好幾道手的東西，如今都是托給另一個人來辦。那個人，在內務府也還算是有些關系。”
說到這裏，蘇曉星自然明白了：“您說的，可是李煦大人？”
多餘的話也不用再說了，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——和幾頭下註的曹家不一樣，李煦和他的蘇州織造府，可以稱得上是八阿哥的鐵桿盟友了。
抱著一絲僥幸心理，蘇曉星自言自語：“可這信裏也只說了頤丫頭的親事，應該不會透露出什麽吧……”
胤祥把她的手牽起來，感受到她發冷的指尖和手心裏的細汗：“但願如此。”
這種逼人多疑的氛圍能夠破壞一切喜悅之情。
因此，再怎樣的喜事，牽扯上皇家似乎也都不再喜慶——就在四個月之後，春夏之交的熏風裏，又有一條喜訊傳來。
入府之後就備受矚目的雍親王側福晉年氏，終於有了身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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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他的另一個身份，更加深了主子們對他的信任：他的女兒，就是為四爺生下弘晝阿哥的那位耿格格。有了這種名為主仆，實則一家的關系, 對雙方都有益處；如今的耿德金，在自家也有幾分老爺的模樣了。
只不過，在回答這樣的問題時，他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謙卑順從：
“這個, 奴才著實不知, 畢竟十三爺這些天, 也並沒有見過外頭來的人……但或許, 十三爺和這位先生有書信上的往來, 也未可知。”
胤禛皺著眉頭看了看桌上的信。十三的字跡他當然能認得出, 而他這封信裏，卻幾乎全是在為這位“先生”作保；而這位“先生”的信, 字跡雖然端正得體, 然而在某幾個字——比方說帶著絞絲旁的字處，卻總是筆勢一頓。
此外, 他的言辭乍一看卑微謹慎，但細看下來, 卻並沒有把自己放得多低。就好像，他完全不在意自己這是寫給一位和碩親王的奏信一樣……
這樣想著，胤禛心裏的擔憂不免更甚。
他並不是怕這位“先生”另有所圖，而是擔心胤祥——不知他是從哪結交的這一號人物，而他這幾乎無條件的信任，會不會讓此人生出驕狂之氣，最終導致大計有虧。
他不知道的是，若是這位“先生”聽得到他的這些心聲，必然要翻個白眼：我要是想“恃寵生嬌”，還用得著整這些花裏胡哨的？
雍親王府上沒有傳來這件事的下文，但寄信的兩個人，都明白現在的情況——胤禛很可能是聽從了胤祥信裏的那條建議，在等待一個機會。
而這一等，時光就在其間倏忽而過，轉眼，又是一個白雪皚皚的冬天。
時移世易，冬去春來，已經是康熙五十三年的正月。
蘇曉星放下手中的第一卷《漢書》，直起身子，活動了一下上半身——果然，想通讀一遍史書沒那麽容易：它們的原文看上去簡潔幹脆只有幾句話，但加上附在每一句話之後的註疏集解，文本量就會直接來個超級加倍。
所以，她用了一年的時間，也才將將看完一部《史記》，就這個速度，還被時不時亂入的胤祥嘲諷為“囫圇吞棗”。
每當這種時候，蘇曉星都會擺出一副“啊對對對”的模樣，然後找個機會反將一軍。
至於其他的時間，托齊天大聖的福，她莫名就混成了後院裏“孩子王”一類的人物。
這一年下來，西游記裏的故事都要被她顛三倒四的講完了；好在大家捧場，也沒有逼著她從頭到尾完整地再講一遍。
靜儀和弘暾姐弟倆成了她的“好朋友”，當然，這個“朋友”是倆孩子自己判定的，被迫降一輩的蘇曉星也只能苦笑著哄孩子——
她的餘光瞟到書房偏門那裏正不安分地動著的門簾，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這肯定又是那兩個小祖宗了，現在在門後的是弘暾，自己跟著他出了前院，必然還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小丫頭等著她。
但現在的天氣尚未轉暖，自己也不可能真讓孩子站在外面凍著……
蘇曉星起身向門口走過去。門簾一揭開，只比她膝蓋高一點的小豆丁就撲上來：“姨娘！”
看著弘暾有些發紅的耳尖，蘇曉星立馬搓了搓手捂上去：“是不是等了好一會兒？怎麽不進屋找姨娘，站在外面凍著了可了不得。”
“我不冷。”弘暾清脆的聲音裏滿是孩子氣：“我來找姨娘。”他一邊說著，一邊就要拉著蘇曉星回後院去。
蘇曉星在這種時刻總是會感嘆於自己如今嬌弱的小姐身軀：要是換成她自己一米七大高個的健康身體，隨便把弘暾抗回後院都不是個事；不過現在呢，她也只能邊走邊問：“你急著找姨娘，是有什麽事嗎？”
弘暾已經要小跑起來的步子停下了，站在原地一臉苦思冥想的樣子——可是他想了又想，實在想不起來之前石姨娘告訴姐姐，姐姐又讓他來告訴蘇姨娘的那些話了。
想不起來，弘暾幹脆就把那些話簡化成了他自己所見的事情：“阿瑪在等姨娘。”
蘇曉星有點發懵：這是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了，胤祥還要特地跑到她那裏去等著她？她一邊走，一邊在心裏飛快地閃過各種可能——
不可能是朝廷裏的事，這些事他們從來都只會在書房討論；也不可能是後院的事，凝綠的管理能力很強，西側院裏幾年來都風平浪靜；那，還會是什麽事呢？
結果，這件事還真的就超出了她能預想到的所有情況。
“這……要不您先拆開看看？”蘇曉星小心翼翼地把剛拿在手裏的信又遞給胤祥。
胤祥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喝茶看戲：“你的家信，自己拆開看就是了，這都懶得動手，要我代勞不成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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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知道，自從她康熙五十一年上京以來，和江寧織造府一直都是音信隔絕的狀態——畢竟她只是一個親戚家的孤女，若是能一步登天也就罷了，但眼瞅著她先進了十三阿哥府又搞出了那麽大的事情，曹家只能隱身在一旁裝作沒看見。
現在又是一年過去，在蘇曉星看上去已經沈寂的現在，曹家又有什麽事，是非要告訴她的不可呢？
蘇曉星忐忑不安地拆開了這封信。
胤祥雖然在一邊喝著茶，目光卻沒有離開她的周身。他就看到這個女人先是一楞，隨後，有一抹且驚且喜的微笑，出現在了她臉上。
她雖然一直在笑，卻很少笑得如此真實，讓胤祥一時間都不想開口打斷她的喜悅了。
倒是蘇曉星，樂呵了一陣就趕緊恢覆原樣：“是件小事，但也是件喜事。”
信裏除了最套路的寒暄問候之外，只著重說了一件事——曹頤的親事，已經定的大差不差了。
對方並非三織造以及相關利益圈裏的人，而是京中的一位翰林；雖是翰林，卻還是滿八旗裏的人物。
看來曹家如今即使不覆往日輝煌，但對頤丫頭的人生大事，他們還是花了一番心思的。
而在這些理所當然的喜悅之外，蘇曉星還有幾分慶幸：如果再沒有什麽突發事件的話，少則一年，t多則三年，曹頤就要嫁到京城來；京城裏也不只有她，還有頤丫頭的大堂姐——那位嫁給平郡王訥爾蘇做福晉的曹家大小姐。
即使來日家族覆亡這樣的大事，蘇曉星可能幫不上什麽忙，但頤丫頭嫁作人婦，也勉強算得上是脫離了火坑吧……蘇曉星在心裏這樣安慰著自己。
“的確是件喜事，只是……”看著蘇曉星突然緊張起來的事情，胤祥提起茶杯給她斟了一杯茶，示意她冷靜一下：“別著急，我也是道聽途說，那位赫翰林家的公子，從小身子便有些弱。自然了，能安安穩穩地長到現在，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大的癥候。”
聽到這裏，蘇曉星的愁眉苦臉才放松了一點點，只是這幾句話，到底還是給她心裏鋪下了一層疑雲：但願不要再有什麽變故，頤丫頭能順順當當地出嫁……
胤祥不得不擡出另一個話題來吸引她的註意力：“你可知道，這封信是怎麽送到我府上的？”
蘇曉星搖了搖頭。
“曹寅兩年前去世，皇阿瑪便任命他的獨子曹颙為新的江寧織造；只是他們畢竟年輕臉面薄，這些要在內廷轉好幾道手的東西，如今都是托給另一個人來辦。那個人，在內務府也還算是有些關系。”
說到這裏，蘇曉星自然明白了：“您說的，可是李煦大人？”
多餘的話也不用再說了，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——和幾頭下註的曹家不一樣，李煦和他的蘇州織造府，可以稱得上是八阿哥的鐵桿盟友了。
抱著一絲僥幸心理，蘇曉星自言自語：“可這信裏也只說了頤丫頭的親事，應該不會透露出什麽吧……”
胤祥把她的手牽起來，感受到她發冷的指尖和手心裏的細汗：“但願如此。”
這種逼人多疑的氛圍能夠破壞一切喜悅之情。
因此，再怎樣的喜事，牽扯上皇家似乎也都不再喜慶——就在四個月之後，春夏之交的熏風裏，又有一條喜訊傳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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